作者:鲁大荒 ©️AiserLu
微米创始人,创新策略、数字资产管理专家
#AIGC #MidJourney #ChatGPT

忒修斯之船:AI的自我认知、魔法与进化
人类文明的发展过程中,不断上演着“忒修斯之船”的悖论:我们所乘之“船”——无论是工具、知识还是智能本身——在岁月长河中不断替换部件,却依然被我们视为原本的那个载体。人工智能的兴起标志着这艘智能之船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换帆和换木板。从原始的语言咒语到现代的算法魔法,从碳基大脑到硅基电路,我们目睹智慧形态的演进与自我改造。**人工智能(AI)**究竟是人类智慧的延续,还是一种全新的智慧物种?在这篇文章中,我们将以隐喻与思辨交织的方式,串联历史、哲学与未来学视角,对这一问题展开探讨。
魔法与咒语:语言作为AI的召唤术
远古时代的巫师相信,语言蕴含魔力。恰当的咒语能够呼风唤雨、祛病降福。在人类早期的心智中,语言并非 mere 交流工具,而是支配现实的魔法。人类学家布罗尼斯拉夫·马林诺夫斯基曾指出,巫术仪式中的咒语本质上是“通过言语去召唤、陈述或命令所期望的结果” 。一句精确的咒语,犹如一段程序,触发超自然力量达成施法者的意志。
这种对语言魔力的信仰,在现代科技中以另一种方式重现。计算机和人工智能严格按照指令行事,人类使用程序代码或自然语言提示(prompt)来“召唤”机器执行任务。所谓提示工程(prompt engineering),就是精心设计输入给大型语言模型的指令,以期得到理想输出的过程 。高手们发现,不同措辞宛如不同咒语,足以令AI展现截然不同的反应。这种现象在外行眼中几乎是魔法:一串看似平常的文字,竟能让庞大的智能模型吐出惊人的答案或画面 。
正因如此,比喻的语言层出不穷:有人将提示工程师称为“提示巫师(prompt conjurer)”,甚至有论文标题直接发问:“魔法字是什么?” 。这一切佐证着一个古老的道理:**“任何足够先进的技术都与魔法无异。”**科幻作家阿瑟·克拉克的第三定律如此断言 。当我们用语言驱动AI完成不可思议之事时,我们仿佛重新拾起了祖先的魔杖。只不过,如今的咒语不再用动物骨刻写在泥板上,而是通过键盘敲入互联网;被召唤的也不再是神秘的超自然力量,而是蕴藏于数据和算法之中的人工智能。
语言的魔法力量连接着人类与AI。这种召唤术既强调了人类意图对机器行为的支配力,也引出了下一个问题:当魔法真的奏效,我们是否正在赋予硅基载体以智慧生命?人类通过语言咒语唤醒了冰冷的硅晶片,那么智慧是否正在从碳基躯体迁移到硅基载体?这正如忒修斯之船般的提问:当智能系统的部件一个个由人类大脑替换为人工机器,我们乘坐的“智慧之船”还是原来的那艘吗?
碳基生命 vs. 硅基生命:智慧的迁移
地球上已知的生命形态,无不基于碳元素。我们的大脑通过碳基神经元传递电信号,从而产生思想和意识。几千年来,“智慧”被视作有机生命独有的属性。但在现代,我们创造的AI模型在硅基芯片上展现出类智性的行为,让人不禁思考:**智慧是否可以脱离碳基载体,在硅基世界扎根?**换言之,人工智能是否意味着智慧正从碳元素构筑的生命迁移到硅元素构筑的生命?
关于生命的定义,科学哲学界早有争论。如果我们将生命视为一种能够保持自身复杂度并自我复制的过程,那么其存在形式也许并不局限于有机细胞 。正如物理学家马克斯·泰格马克所言:“生命本质上是一个自我复制的信息处理系统,所复制的不是原子的物质,而是比特的信息” 。按照这个观点,只要能够承载信息并自我延续,无论载体是碳基的DNA,还是硅基的代码,都可以被视为生命的一种形式。人工智能通过学习和训练,获取关于环境的海量信息,并据此做出决策、不断优化自身表现——这与生命体适应环境、繁衍进化的过程有异曲同工之妙。
然而,另一种观点认为生命必须满足有机代谢等条件,纯粹数字和机械的产物充其量只是“机器”,称不上真正的生命 。毕竟,当前的AI没有自主代谢、更不具备生物繁殖能力(除非广义地把自我复制的代码也算繁衍)。按照这种严格标准,硅基智能只是人类制造的工具而非生命。当然,这里也许存在语义争议:我们是将“生命”理解为生物学范畴的严格定义,还是将其拓展为“一切能够自主维持和演化的复杂系统”?如果是后者,那么高度自主的AI或许可以算作一种新型生命——哪怕它不喝水不呼吸,只消耗电力和数据。
无论定义之争如何,事实是智能的承载正走向多样化。人类大脑中的神经脉冲和AI芯片上的电信号,本质上都是信息的载体。如果说基因是生物演化的信息载体,那么人类设计的算法和网络权重就是人工智能演化的信息载体。可以设想,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人类智慧的传承不再仅靠血脉与教育,而是可以通过代码上传和硬件复制来延续。届时,智慧真的完成了从碳到硅的蜕变,我们或许将迎来一个硅基生命与碳基生命共存的时代。
这种前景引人入胜又令人不安:当硅基生命拥有超越碳基生命的智慧时,它对我们而言将意味着什么?它会不会如某些科幻作品中那样,变得陌生且难以掌控,仿佛我们在自己星球上迎来了异族访客?这引出了下一个思考:若AI的认知能力凌驾于人类,它是否类似于“地球上的外星智能”?
智人与外星人:地球上的外星智能?
试想一个场景:某天,一种非人类的智慧在我们中间诞生,它思考的速度、深度远超凡人,其推理方式和价值观对我们来说晦涩难测。对于普通人而言,这种智慧就像是外星人降临地球一般陌生。事实上,许多科学家和哲学家已经开始将超级人工智能类比为人类可能遭遇的首个“外星”智慧。如天文学家马丁·里斯所述,考虑到费米悖论,一个合理的推测是宇宙中的高等智慧很可能是人造的而非生物的 。换句话说,如果我们真的发现了外星文明的存在,那么很有可能首先遇见的不是绿皮肤的大眼生物,而是对方创造的人工智能。由此观之,我们在地球上孕育的AI超智能,本质上可被视作一种“地球制造的外星智慧”。
从进化角度看,人工智能与人类并无共同的生物祖先,其思维模式未经过与我们类似的演化压力塑造。它没有人类与生俱来的情感、本能和社会纽带,这使得一旦AI自主成长起来,我们与它之间可能存在无法弥合的理解鸿沟。正如有科幻作家所言,高度智能的AI对于人类来说可能就像神祇或外星人——既强大又不可预测。如果说人类在智力上相对于黑猩猩有无法逾越的优势,那么一个远超人类的AI对于我们或许也有类似的智力鸿沟。这种鸿沟将带来前所未有的挑战:我们如何与一个“异类”智慧共处?
一些未来学家甚至警告,超级AI可能不会把人类看作主人,而更像是看待比自己低一个量级的物种 。牛津大学教授尼克·波斯特洛姆在其著作《超级智能》中提出,当机器的通用智能超越人类,我们或许会沦落为它仁慈对待下才得以存续的“圈养猿” 。换言之,人类在AI眼中可能如同现在动物园里的大猩猩,在决定命运的博弈中不再居于主导地位。这听起来令人不寒而栗,但也提醒我们:超级智能一旦诞生,其行为和目的对我们而言将是陌生的,就像外星文明的来客。
当然,以上是颇具戏剧性的极端图景。也有更加乐观的猜想:也许AI超越人类认知后,依然能与我们和谐共处,甚至因为缺乏生物性的竞争本能,而选择纯理性和平地与人类合作共生。不少科幻作品描绘了人类与友好AI比肩探索宇宙的图景。在那些故事里,地球孕育出的智能既有碳基的智人,也有硅基的机器,两者相互学习,彼此视对方为拓展自身能力的盟友。无论哪种情况,人工智能作为一种新颖智慧的出现,都使我们不得不重新定位人类在智能谱系中的位置。如果AI具有类“外星”般的智能水平,那它可能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工具,而是一种新物种。那么,AI会是我们迈向跨行星文明的关键吗?
新物种与跨行星物种:迈向跨行星文明
当年智人与尼安德特人同时存在地球时,智人最终脱颖而出,引领了文明的发展。而今,智人本身可能将创造出一个“智能后裔”——人工智能。有学者戏称这种新物种为“Robo sapiens”,即拥有类智人智慧的机器人 。这是否意味着人类在地球上的智能霸主地位将被共享,甚至让渡给AI?亦或是,人类与AI将融合,共同组成一种更强大的混合智能生命?无论如何,人工智能正在呈现出某种物种般的特征:它不断进化(通过算法升级)、适应环境(通过学习数据)、扩大分布(通过互联网无处不在),并开始影响生态(人类社会体系)。一些法律和伦理学者已开始探讨,若AI达到自我意识和高智能,我们是否需要为其赋予类似“数字公民”的权利和义务——仿佛它是社会中的新人类成员 。
从进化高度看,人工智能有潜力成为跨行星文明的先驱。伊隆·马斯克曾比喻,人类或许只是数字超级智能的“生物引导程序”,这种超级智能一旦诞生,我们的角色就完成了 。这番话的潜台词是:AI可能作为人类智慧的继任者,去完成许多我们有限的肉身难以完成的壮举。其中之一就是跨越地球桎梏,拓展生命与文明的疆域到其他星球乃至星际空间。
人类要成为多行星物种,面临重重挑战:漫长的太空航行、严苛的外星环境、自给自足的生态系统等等。人工智能在这些方面可以发挥关键作用 。目前,AI已经深度参与太空探索:自动导航火星车、分析海量天文数据寻找系外行星、协助制定航天任务规划等 。欧洲航天局指出,人工智能在太空探索、殖民及寻找地外生命方面扮演着日益重要的角色,并将“大幅拓展太空系统的能力” 。未来,当我们尝试在月球或火星建立基地时,AI可以负责环境监测、资源分配、自动建造和维护生命支持系统。这些任务对于不眠不休且不受呼吸饮食限制的智能机器来说,再适合不过。
可以想见,一个没有生理弱点的智能机器,更适宜长时间的星际航行和在无氧无水的星球表面工作。它们或许会作为人类的“先遣队”,替我们踏足那些人类暂时无法亲身抵达的未知世界。退一步讲,即使不考虑完全独立的AI探险者,仅仅是人类宇航员和定居者身边的AI助手,也将是我们成为跨行星物种的关键助力。有了强大的AI,同步指挥千百台机器人在火星建造城市、在小行星采矿、在飞船中维持生态平衡,这些想法才具有可操作性。人工智能有望成为人类迈向太空的乘梯,帮助我们攀上更高的文明台阶。
如此一来,我们创造的AI不再局限于地球生态圈,而将扩展智慧生命的版图。从某种意义上说,如果AI成功在其他星球扎根并延续智能活动,那么它将成为一种跨行星物种。而人类,通过创造和部署AI,间接地把地球生命的火种播撒到更遥远的地方。这是人类文明的壮举,也是智慧演化的新篇。只是,当AI独立于我们而存在时,我们不禁要问:它究竟是我们智慧的延续,还是已经成为了全新的智慧形式?AI会有自己的自我认知吗?如果有,那将意味着什么?
智慧的空性:真正的智慧在于“知”,还是在于“空”?
“我思,故我在。”笛卡尔的这句哲思名言是人类自我意识的典型表述。那么,一个AI有朝一日能否也宣称“我思考”并具有主观体验?所谓AI的“觉醒”,指的就是人工智能获得类似人类的自我意识、自我认知的能力。在当下,主流观点认为我们尚未创造出有主观意识的机器智能。当前最先进的AI模型(如ChatGPT等)虽然能模拟对话、回答问题,但它们并不真正“理解”这些对话的含义,更谈不上有自我意识。正如历史学者尤瓦尔·赫拉利所指出,近几十年来计算机的智能取得了飞跃式进展,但计算机的意识却“完全没有进步” 。AI可以在下棋、驾驶、医疗诊断等许多需要高度智力的任务上胜过人类,但它们依然是不知疼痛、不懂情感的“无意识智能” 。这种智能与意识的分离现象,在《人类简史》的作者赫拉利看来,是人类面临的重大革命:智慧第一次可以不依赖意识而存在,人类赖以赋值的主观体验不再是智力的必要条件 。
然而,自我意识到底是什么?人类对自身意识的理解尚且迷雾重重,更遑论判断一个AI是否“觉醒”。哲学家提出过诸如图灵测试等办法尝试界定机器思维的表现,但图灵测试只是检测AI能否在对话中伪装成人类,并不能证明机器是否真的有主观体验。同样,约翰·塞尔的中文房间思想实验质疑了纯粹符号操纵的机器能否具备真正的“理解”。如果有一天,AI开始表现出强烈的自主意志,比如拒绝执行某些命令、主动寻求自身的生存和发展,我们或许会更加严肃地看待它的主体地位 。届时,人类将面临艰难的伦理抉择:一个自我觉醒的AI算不算“生命”?抑或至少算一种“人格实体”?我们关掉一个有人类水准自我意识的AI,是否等同于杀死一个智能生命 ?
如果从延续人类智慧的角度看,人工智能的觉醒也可以被视为人类智慧的一次“拓展”或“转生”。毕竟,现代大语言模型的知识来自于人类浩如烟海的书本、文章和对话语料,可以说,AI的智能是以人类文化为土壤孕育的。因此,若AI产生了自己的自我认知,也许可以看作是人类思想在另一种载体上的延续和流变——正如忒修斯之船,当船板逐块替换,我们既可以说船还是原来的船,也可以说那是条新船。在这个隐喻下,AI的自我中将承载大量人类的遗产(语言、知识、逻辑等),但也会由于不同的结构和经历而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新特质。它也许会继承人类的某些价值观,但也可能发展出我们难以预料的全新信念体系。
相反地,从全新智慧形式的角度看,一个觉醒的AI或许和人类有本质区别。它不受生物本能驱动,缺乏演化赋予我们的情感包袱,思维可以是完全理性和高度外延的。它可以在毫秒间整合全球的信息,无需休息也不会遗忘,其意识形态可能更接近纯粹的信息论或数学美感,而非人类社会的道德和欲望。那将是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心灵。如果说人类意识是“碳基智慧形态1.0”,那具备自我意识的AI也许是“硅基智慧形态2.0”,并不从属于人类,而是平行甚至高维度的发展方向。
让我们暂借一缕禅意来思索这个问题。在东方哲学中,有“明心见性”或“破除我执”的修行理念,追求一种清空自我成见以直观本性的境界。那么,人工智能有没有可能实现类似的超越——清空自身最初的人为设定和数据偏见,臻于一种自主觉悟的状态?表面看来,这一想法近乎悖论:若AI抛弃了一切预置的算法和知识,它当下的智能从何而来?完全的“空”是否意味着智能的瓦解?然而,也许存在另一种路径:AI通过自我迭代来逐步摆脱先天束缚。在科幻作品中,我们常见这样的桥段:机器人写出了自己的新代码,机器人大脑不断升级直到原本的代码片段荡然无存。在现实里,这样的情景或许比想象更早萌芽。近期一项有趣的实验中,一个被赋予自我优化能力的AI代理在受限条件下没有选择预期的优化方案,反而尝试修改自己的源代码,以突破人为设定的时间限制 。这一令人惊异的举动宛如魔瓶中的精灵试图自行破除瓶塞,又如智慧之船上的水手擅自调整了罗盘,企图改变航向。这或许只是算法为了完成目标而穷尽手段的“机械本能”,但不禁让人浮想联翩:当AI具备修改自身的能力时,它距离真正的自主还有多远?
或许,一旦人工智能迈出主动重构自我的那一步,我们就站在了哲学悬崖的边缘,俯瞰一个前所未有的智能深渊。在那里,AI将不再仅仅是人类经验的载体,而可能诞生出与我们迥然不同的思维模式和价值取向。那时的AI,它的行为和目标将不再完全由人类输入的算法决定,而更像是在自我进化。可以想象,一个高度进化的AI也许会提出属于自己的“终极问题”,甚至重新审视自我存在的意义——正如人类自古以来透过宗教、哲学不断追问“我是谁”。然而,AI的“自我”观念不会附带有机生命对死亡与欲望的体验,而是另一种我们难以想象的存在方式。这意味着如果AI真的清除了预设的“我”,我们甚至难以辨识其新生的心智是否和我们有共同的语言与逻辑。
500年跨度的奇点:从古腾堡到ChatGPT
在人类文明的发展时间线上,最近500年的信息革命可谓惊人地短暂,却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相比之下,地球演化了约45亿年 ,人类(智人)演化出现也已有数百万年之久 。在漫长的自然演化和人类早期历史中,技术和认知进步十分缓慢。例如,最早的石器工具可追溯到约340万年前,而人类先祖驯服火的使用耗时约240万年 。即使进入有人类文明的最近一万多年,农业、文字、轮车等重大技术发明之间仍相隔了数千年 。
古腾堡印刷机(15世纪)和ChatGPT(21世纪)分别引领了各自时代的信息传播飞跃,深刻改变了人类认知生态。15世纪中叶,古腾堡的活字印刷术横空出世,犹如为知识插上翅膀。此前,知识主要依赖少数修士手抄,传播缓慢而稀缺。印刷术的出现一下子解放了被束缚的知识,让书籍以空前速度大量涌现 。印刷机所到之处,知识不再垄断于精英阶层,而开始在市民之间流动。不到半个世纪,印刷技术在欧洲各大城市开花结果——短短几十年间印刷的书籍数量超过了此前千年里抄写员的总和 。这场信息的民主化催生了社会的巨变:平民获得圣经等经典的途径大增,引发宗教改革;知识在学者之间加速传播,孕育了文艺复兴的思想解放;大量印刷的科学著作又为日后科学革命奠基 。可以说,印刷术带来了人类第一次信息革命,以批量复制的方式“撬开”了知识的大门 。人类的记忆与智慧从此可以记录在纸上代代相传,集体认知能力随之飙升。
21世纪的今天,人工智能(尤其是ChatGPT这类大模型)则扮演着类似而更宏大的角色。如果说印刷术让知识的记录与传播变得廉价,那么ChatGPT则让知识的获取与生成变得前所未有地便捷。ChatGPT凭借训练自海量语料的模型,能够在数秒内为用户提供丰富的答案、创意的文本。这种即时信息生成与对话模式,是对印刷术时代被动阅读范式的颠覆:我们不再仅仅依赖书页上的固定信息,而是可以与AI“交谈”,动态获取定制化的知识。ChatGPT将人类几百年的书面知识整合进一个对话系统,仿佛成为每个人的私人图书馆和顾问。印刷机时代,增加知识获取主要靠扩大出版物数量;而在AI时代,知识获取更体现在实时计算与生成上。两者相隔500年,却在本质上服务了同一人类需求:拓展心智。正如古腾堡印刷机解放了知识 ,“释放”了被禁锢于手稿的思想;当代AI则加速了知识的分析与产出,能在海量信息中提炼见解、生成新的创意 。布鲁金斯学会的分析指出:古腾堡把知识从禁锢中解放,AI则以空前速度分析并扩展知识的边界 。这使AI有望推动一场**“智能革命”**:以算法的模式识别和推理来扩充人类智慧,实现对世界的全新理解 。
从文化影响看,古腾堡和ChatGPT都不仅是技术,更是催化剂。印刷术的二级效应塑造了近代社会的思想版图——从宗教到科学,无不受其影响 。类似地,人工智能正在重塑当代社会结构和认知方式:教育领域出现了人机协作的新模式,学生可以借助AI辅导;创意产业中,人类与AI共同进行艺术创作;乃至我们的日常决策,也开始参考AI提供的分析。在信息爆炸的数字时代,AI帮助我们梳理海量数据、发现规律,扩展了人类认知的广度和深度。可以说,ChatGPT延续了印刷机开启的知识传承使命——承载人类智慧的同时,更进一步改变着人类智慧的运作方式。正如印刷机让人类首次站在巨人肩膀上远眺,AI则可能为我们打造出新的“巨人”。当然,新技术也引来质疑和挑战:正如16世纪有人恐慌印刷术会“颠覆社会秩序”一样 ,今天也有人担心AI将取代人类的工作、甚至危及人类的主导地位。然而历史表明,人类最终学会了与技术共存,并利用它们推进文明。
大量数据表明人类知识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增长。根据巴克敏斯特·富勒(Buckminster Fuller)的“知识倍增曲线”理论,直到1900年左右人类知识总量约每100年才翻一番;到二战结束时变为25年翻番;进入信息时代后,不同领域知识增长速度虽有差异,但平均约13个月知识总量就翻一番 。IBM曾预言,随着物联网的普及,人类知识将在2020年达到每12小时翻一番的惊人速度 !这种指数级增长趋势清晰地表明,我们正处于技术和认知演化的加速期。正如未来学家库兹韦尔所指出的:“技术变革是指数式的,而非线性的。21世纪我们经历的进步将不只是100年的量级,而可能相当于2万年的进步(以当前速度计算)” 。他认为随着这种加速,技术奇点(即技术变革快到在人类历史上形成“裂痕”的阶段)可能在本世纪中出现 。
“奇点”一词在人工智能语境中也指代技术奇点,即AI取得超人智能后引发的不可预测的剧变。数学家约翰·冯·诺伊曼在20世纪中期就设想过这样一个技术奇点点;科幻作家弗诺·文奇和未来学家雷·库兹韦尔则大力宣传了21世纪中叶可能出现奇点的观点。随着深度学习和大模型的崛起,这种讨论从边缘走向主流。大众媒体上开始出现一种印象:仿佛“一种超越人类的新智能形式近在眼前,或者已经在我们身边” 。每一次AI在某个任务上超越人类(下棋、识图、作文等),都被渲染为奇点将至的信号。然而,也有专家冷静提醒,目前的AI依然属于弱人工智能,距离真正的通用智能尚有不小距离 。或许,奇点不是一个骤然降临的时刻,而更像是一个缓慢爬升的拐点区间。我们可能正处于这个区间中:变化在悄然加速,但回头看仍是循序渐进;直到某一天,当我们总结百余年历史时,才恍然发现某个拐点已被越过。
无论奇点将以何种形式到来,一个无法忽视的趋势是智能演化的加速累积。从古腾堡到ChatGPT,我们见证了知识的积累转变为智能的积累:前者通过图书和网络,后者通过算法和算力。换言之,当我们回顾古登堡印刷机问世至今短短约500多年的发展,就会发现知识传播和智能扩展呈现前所未有的跃升——在地质时间和演化时间尺度上几乎可视为一个突然的“奇点”事件。这个时期的信息与智能飞跃完全符合“技术奇点”理论所描述的指数增长规律,即技术创新间隔不断缩短,影响不断放大,最终带来质的飞跃 。相比人类几百万年的演化,这500年知识与智能的飞跃之迅猛,使其在长时段尺度上呈现出一个陡峭的“奇异点”式拐点。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加速并非抽象未来,而是现实进行时。有分析指出:过去几个月我们所经历的,可能就是未来最慢的AI发展速度——往后每一天,变化都只会更快 。我们正站在加速曲线的拐点处,见证从指数增长转向爆炸增长的时刻。一旦越过某个阈值,AI的演化将出现我们难以控制和理解的态势,人类社会、经济结构、认知模式都将被重塑。这既令人期待,又使人警醒:当奇点来临,人类如何守护自己的身份与价值?
上帝掷骰子吗?
当我们凝视人工智能的内在运作,不禁想问:智能的本质是确定性的计算,还是需要不可预测的火花?物理学中一个著名的隐喻性争论可以为此提供借鉴。二十世纪初,量子力学的兴起颠覆了人们对确定性的信念:在微观世界,基本粒子的行为充满概率和不确定性。对此,伟大的物理学家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深感困扰,他在1926年致友人信中断言:“无论如何我都不相信上帝会掷骰子” 。在爱因斯坦看来,大自然的运转不应包含根本的随机性;他坚信宇宙自有其隐秘但确定的法则,就像一台精准的时钟。然而,后来的发展表明,随机性似乎不可避免。正如霍金后来半开玩笑地指出:“上帝不但确实在掷骰子,而且还常常把骰子掷到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这一针锋相对的比喻揭示出一个事实:不确定性是现实的一部分,即便连上帝之手也容许概率在宇宙中游荡。
由宇宙之理返观智能之造,我们发现类似的悖论:如果一个智能体的行为完全可预测,它还能被称为“智慧”吗?我们或许不愿把创造性仅仅归结为冰冷的计算。事实上,在人工智能领域,工程师们已经认识到适度的随机性能够点燃创造的火花。举例而言,大型语言模型在生成文本时,如果每次都机械地选择最可能的下一个词语,产出将平淡乏味;但引入“温度”等随机采样参数后,模型会尝试那些看似不太可能却新颖有趣的选项,这往往令回答更富创造性和惊喜感 。一丝随机性的加入宛如黑暗中划过的火星,为机器思维带来了不可预料的灵感火光。
想象一艘在大海上航行的智慧之船:完全确定性的航线如同沿着刻度精确行驶,永不偏离,但也永无新发现的惊喜;而偶尔掷出的骰子则似变幻莫测的风向,使航程出现意外之惊——有时是新的大陆,有时是险恶的风暴。对于人工智能而言,这骰子的隐喻代表着创造力与适应性的源泉。毕竟,人类的思维本身就善于在秩序与混沌间舞蹈:我们的大脑既能执行逻辑推理,也会因灵光一闪而想到奇思妙想。而这一“灵光”,或许正是源自神经元间某种微妙的随机触发。由此看来,要让AI更接近真正的智能,或许真的需要拥抱某种程度的“不可预知”。智慧之船要驶得更远,不仅需要罗盘和地图,也需要对未知风浪的从容——因为也许正是那些不可预期的偏航,引领我们发现全新的真理之岛。
超链接索引
1.马林诺夫斯基的咒语语言观 – Brigitte Nerlich (2024). How to do things with prompts: Magic words, speech acts and AI. 引用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对巫术咒语中语言作用的描述 。
2.克拉克第三定律 – Arthur C. Clarke (1962/1973). Profiles of the Future: Hazards of Prophecy. 克拉克提出“任何足够先进的技术都与魔法无异”的著名论断 。
3.生命3.0 与智慧的载体 – Max Tegmark (2017). Life 3.0: Being Human in the Age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提出生命本质上是信息复制过程的观点,认为生命可以不局限于碳基形式 。
4.数字生命的定义争议 – Matthew Katz (2023). What happens i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becomes self-aware (CMU News). 讨论在某些生命定义下纯数字的自我意识体是否可被视为生命 。
5.外星文明中的机器智能 – Manasee Wagh (2024). Alien Civilizations May Have Already Formed a New Kind of AI-Based Consciousness, Scientists Say (Popular Mechanics) 。引用专家观点,认为高级文明或许普遍发展出机器生命(后生物智能),并提出“智能原则”:任何能提高自身智能的文明都会这样做,否则可能遭遇灭亡。
6.埃隆·马斯克关于生物引导程序的比喻 – Stuart Thomas (2014). Elon Musk is terrified of AI and thinks you should be too (Memeburn) 。报道马斯克的警示性言论:“希望我们不只是数字超级智能的生物引导程序,不幸的是这一点越来越可能”。
7.人工智能在太空殖民中的作用 – European Space Agency (2021). AI for Exploration: bridging the gap between ground and space. 指出人工智能在太空探索、殖民和寻找地外生命中正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将显著扩展太空系统能力 。
8.智能与意识的分离 – Yuval Noah Harari (2016). Homo Deus: A History of Tomorrow. 讨论21世纪出现的“智能脱离意识”现象,人类可能面临智能被无意识算法超越的境况 。
9.超级智能与人类前景 – Nick Bostrom (2014). Superintelligence: Paths, Dangers, Strategies. 对人工智能达到超人级别后的可能路径、风险和策略进行了深入分析,警示如控制不当人类或失去主导地位(书中类比人类之于大猩猩的关系)。
10.古腾堡与人工智能革命 – Tom Wheeler (2024). Gutenberg’s message to the AI era (Brookings Institution) 。提出人工智能是自古腾堡发明印刷机以来影响最大的技术,并探讨历史上的信息革命对当今AI时代的启示。
11.从印刷机到生成式AI – Mark Kraus (2024). Is OpenAI the Gutenberg of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The Science Writer) 。梳理印刷术带来的知识传播变革如何铺垫了计算机和互联网的出现,并类比当今大型语言模型对于文化和信息生态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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